維多利亞海灣的仲夏

2020-12-07

維多利亞海灣的仲夏


陳 凡


     我終於迎來了陝籍作家、西安晚報社副刊編輯部主任趙發元和資深編輯應謹,在他們抵港前,老趙曾多次有電話給我,只是因我奔波在滇昆一線,都未接到,讓他這位性急的人,又吃了幾顆軟釘子。他是怕來港沒人管他,沒人替他做義務導遊。

 人總是喜歡到異地它鄉走走,圖個好奇尋找一些新鮮的感覚。老趙平日埋首編務,確實是趕著月份牌的忙著,可他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念想中總想著帶著部裏的一幫人到處去玩玩。這主兒貪玩的心很重,總盤箕著什麼日子哪段時間有“縫”了,就去走四方,甚至不忘手下“弟兄”,硬拉著趙家班的隊伍遊神州。他為人倒也大公,個性是豪爽乾脆,在西安跟他打交道,給我印象很酷。

 這位渭南漢子,此次南下訪港,竟世大搖大擺闖進了還有七百多天就要歸還中國的香,不算不是一次很值得他紀念的行旅。見到他還是那樣大聲大氣,只是衣著筆挺乾淨了許多,而那走路的模樣,總脫不了關中老陝的憨勁兒。我在港島中環集團公司總部的貴賓廳見了他,就忍不住笑,“請老革命光臨指導!”老趙仰著身子,往靠椅上一挺,不說他也就算了,這一吹捧他,他不管玩笑不玩笑,一律的招納便反倒真裝起“像”來,小小幽默是他的特點。

 應謹,是第一次見,聽說她是浙江籍人,可瞅著俊秀的臉正多了些西安人的執拗,就覚著這人真是應驗了“一方土養一方人”的說法的。據說,這三十來歲的女子不常出門,這次跨過羅湖橋,到了這五光十色的洋場,初初感到她有些局促不手,可又好奇又拘謹的樣子,恰好應和了她的姓名。不過她倒有些大家風範的,時不時的會從嘴裏蹦出幾個英文單詞,讓你一驚。

 我在繁忙之中,還是抽出了一個夜晚,陪陪我的遠方同道,於是先帶他們在一洲酒家吃正宗的粵菜,待茶足飯飽之後,便為他們做起義務導遊,引領着穿街走店,讓他們感受這大都市的琳琅滿自,硬弄得老趙眼花撩亂不行。

 老趙行步左顧右盼,很有些人戲稱“表叔”的味道,不過他可是位資深的學問人,他就知道維多利亞海灣200多米的深度,我們從港島中區的中環碼夾過海去尖沙嘴,在渡輪上他給我提了三個知識問答,弄得我啞口無言吃了零蛋,可見老趙還真的是“表叔”中的高人。

 尖沙嘴是香港著名於世的旅遊區,傍晚過海,為的是讓老趙他們欣賞東方明珠之美,當晚碧空如洗,來到尖沙嘴海傍觀光臺上,散坐在石橙上,東方明珠的神奇美色就在眼前展顯。“真美咧!”老趙仍仰靠在些橙上,放著性兒地大聲自語著。而應謹卻伸長了脖子指點著港島那邊燈火闌柵處的英文霓虹燈廣告興奮不巳。

對岸高廈林立燈光象串成的無數珍珠,維多利亞海灣的波濤泛著光怪陸離的色斑,又溶浸著深沉的暗墨色,光影奇妙的在變幻,湧動的波光怪異的閃顯遊動,往來穿梭的船隻浮移著,就如同迪廳的舞者在跳華爾滋。

老趙已經端坐了,臉色油光撲撲的,他掏出了一包紅塔山,又揑了一隻送到嘴邊,煙火忽閃忽亮的,像在變戲法,他凝望著海面時隱時顯的船隻,沉默了。他在想什麼呢?我扶欄相視,靜黙地瞅著這倆位關中來客,很像戲院的看官,品味著這夜美人給他們帶來的誘惑,但我終未揣摸透老趙的心思。

天的一端有顆明浩的星,在白雲中移動著,老趙抬頭望去,便說:“你看飛機!”我說:“那是星星,不是飛機。你看走眼兒啦!”他只“哦”了深沉的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此時此刻,我便多些茫然,心境必不如他們來得充實和興奮,再致美的物景,你若沒了興趣瞅久了瞅慣了也覺不出好來,反而因為公事私務的疲累,眼皮開始打簾了。

人生是否也如是呢?活得快樂麼?你生膩了麼?人生,終有盡頭,然而人未至盡以前,又何以保持久長的充實心態和搏生出一個又一個新的生命剌激來呢?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又有些什麼?那顆孤獨的心,只有在這會兒偶然會生添出絲絲憂傷,老趙呢?還有應謹,她呢?難道人世界的美好與快樂僅僅是一瞬麼?我始終說不出,但我瞅著他倆那自尊那自信,又好似寬慰了許多……

                              1995年5月26日

 遲到的祭奠:他們暫短的香港假日很快消溶在夕陽的餘輝當中,好多年過去了,一直很惦念我的老友趙發元,他還好麼?記得那年初相識,他在西安晚報給我連載了十多篇散文,讓我吃驚他的執著與平實。我記得在社裏對他說:“厚愛了,感謝了!一氣兒給咱就發了這麼多稿子。”他半開玩笑地說:“平凹剛剛投稿時,也沒發過這麼多呢!我們的主管女社長想見見你這位女作者” 我驚詫了忙說:“怎麼變成女兒家啦?”老趙開懷大笑著說:“文筆柔軟象女人的,所以總以為這個叫陳帆的肯定是個女的。”我暈了。2006年我終於又重返西安,抽空到社裏要與老趙和應謹他們重逢了,我當時真的很開心啊!尋到晚報社址,穿過城門洞見到應謹時,我呆了,她比以前蒼老了許多,臉上增添了幾許木納的神情,我迫不及待地說:“快,快帶我去見老趙!”她把木納的眼光投給了我,見我這火辣辣的狀態,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識顧盼了一下四周,好像很不情願的默默地對我說:“老趙麼?他幾個月前已經走了!”我突然感覺到了人生的這個空白,白得沒有一點點塵埃……

                           2010年10月31日補白於香港


    瞅瞅今天啥時候?2017年。還要說甚?又整整十年逝去了。應謹,你可好?我内心有些忍不住了,淚水已在眼眶裡翻滚欲泄了……

                           2017年9月24日補白於香港